怎么看待西方社会的反俄浪潮

俄罗斯的一切正在被西方阵营广泛制裁和抵制。

西方跨国公司正在跑步关闭俄罗斯的业务。

从关闭 Swift 到禁止运动员参赛，某些大学推迟了俄罗斯文学课程，甚至据说还有猫被制裁。

外媒有一个词，用得蛮有象征意味。叫做【国际贱民】。这里的贱民 "pariah" 一词，来自于印度的种姓制度，意为 " 不可接触者 "。

这引发了广泛的争议。

争议集中在两个范畴。

第一个是道德范畴，即使从西方阵营立场的反战来说，惩戒俄罗斯可否无限连带？还有就是双标的问题，说好的体育艺术无关政治呢。

第二个集中在如何反制西方霸权，特别是经济霸权，文化霸权等，很多文章传得很广。

简单讨论一下这两个问题。

一

这些制裁和压制，从道德层面去说，每件具体的事都不一样。

对我来说，寡头和演员不一样，音乐家和球员又不一样。

比如我蛮同情切尔西的老板阿布拉莫维奇，阿布不光因为对切尔西的贡献赢得了很多英超球迷的好感。他虽然和普京关系密切，但这些年来，总体保持着一种低调和超然。如果从反战逻辑出发，压制阿布在欧洲的财富即可，逼他出售自己经营多年的切尔西，看上去实在不体面（当然，我没有仔细研究过，阿布的被迫出售，是因为经济原因还是社会压力原因）。

制裁俄罗斯的猫属于夸张，所谓颁布制裁的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律和行政约束力的民间组织（不是说带了国际二字就是权威机构，很多水会也有国际二字）。这种行为很类似以前有些餐厅表示禁止日本人来吃饭，更像一种蹭热点。

禁止讲授俄罗斯文学应该还是孤立的暴论。全世界开设俄罗斯文化专业的大学多不胜数，应该都还在正常运转。而且外国大学也经常产生其他暴论——比如美国有华人教授在课上放了一个老电影，里面的黑人由白人扮演，这就犯了大忌，这个教授也被抗议到停课。

总之，每件事都可以具体讨论，恕没有办法一一发表看法。

二

总的来说，这种反俄浪潮并不奇怪。

正如法国外交机构最近做了一次表态，说自己从未支持美国在 2003 年的伊拉克战争。

这件事我有印象，因为当时我看新闻，美国和法国因此大打口水仗，美国很多餐厅甚至把薯条改名了，因为薯条的英文叫做：French Fries。美国有些地方甚至要把一些名为 " 自由 xx" 的场所给遮蔽，因为这些 " 自由 xx" 都来自法语。

2003 年时，美国人还在 911 袭击的冲击余波中，他们对类似事情态度依然是高度激动。和后来国会各党都想从阿富汗跑路完全不同。

再往以前就更多了。如果我们了解英国王室的话，英国目前的王室是从德国来的。一战的时候，因为强烈的反德情绪，英国王室将其有德国色彩的名字都改掉了。所以一战前英国叫做萨克森 - 哥达 - 科堡王朝，是一个典型的德国名字，一战后就改为温莎王朝。

二战时，美国把全美国的日裔美国人都关押了起来。至于德裔虽然没有被关起来，但很多人要定时到警察局报道。

日裔驱逐令

战争也充满了许多无知和冲动。一战刚爆发的时候，德国民众很生气的一点是除了奥匈帝国竟然没有几个国家支持自己，于是有人脑洞大开——日本和沙俄是死敌，日本肯定支持德国和俄国开战。

然后就谣传为：日本对协约国宣战。大量柏林市民冲到日本大使馆表示感谢，日本人晕头转向之余只能尴尬地表示：" 谢谢，但我们真没有站队 " ——几个月后，日本对德宣战，夺取了德国在中国的青岛殖民地。

不说历史了，但这些事，总结起来就是一句：

西方正在穷尽除了直接动武外的所有 " 工具 "，打击俄罗斯对乌克兰动武。

所有工具。

更重要的是，支持乌克兰 - 反俄（普京）浪潮已经已经成为西方世界在冷战后最大的一股社会浪潮。

在这种巨大社会浪潮中，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三

这是不是双标呢？

当然是。

其实人类本来就是双标的。

西方之所以如此激动，因为乌克兰不仅是一个欧洲国家，而且是一个和诸多欧盟国家（波兰、斯洛伐克、匈牙利、罗马尼亚）直接接壤的欧洲国家。从基辅飞到巴黎，和北京飞到上海也差不多时间。

不要说在非洲打仗是完全另一回事，哪怕是几个月前的亚美尼亚 - 阿塞拜疆战争也无法引发这样的关注。

西方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这是二战以后，欧洲爆发的最大规模的综合性战争。两个主权大国爆发战争，双方有 50 万以上的职业军人和各种现代化武器卷入战争，波及了千万人以上的平民。

其实，人类的双标本质是一种【量】的影响。

道理很简单，同样是动物，打死老鼠和打死宠物狗完全不同。甚至同样是宠物，打死仓鼠，变色龙和狗猫，完全完全不同。

所以，这是我对这次西方世界抵俄运动在道德上的看法，确有双标的嫌疑，也不符合那些最严格的道德定义，但绝对真实。

这就是战争的真实状态。而且现在至少对很多欧洲国家来说，已经处于一种准战争状态了。

想象一下，如果你是波兰人、罗马尼亚人或斯洛伐克人，二战以后最大规模的战争离你就几十公里，会不会抓狂？

这已经不是我真有一头牛的问题了。

四

但也不意味着道德在其中毫无意义。

扣押财阀的游艇是一回事，断掉 Swift 又是一回事，不让俄罗斯运动队参赛是一回事，禁止文学和音乐作品又是一回事，乃至到打骂攻击普通俄罗斯人，甚至用立法手段侵犯他们的人身权利，又是另外一回事。

标准变化取决于人类的历史进程。

1941 年，没有人觉得把美国本土的日本人都关起来有什么问题。1988 年的时候，美国总统里根做正式道歉并赔偿（前后差不多 16 亿美元）。

20 世纪及以前的战争，不屠城和集体大规模处决战俘或平民，就算威武之师文明之师了。21 世纪的战争，对城市使用重武器被视频拍下来就会引发极大的反感。

所以，

一方面，世界上确实可能没有绝对的、超然的道德，否则没有办法解释无数的自相矛盾。

另一方面，世界上的一切也不应该被简单的非道德化，或者用一句 " 人类都这样 " 来遮掩过去。

无数具体事情是不同的，就和杀宠物狗和宠物独角仙根本不是一回事，也不可能因为二战时盟军对德日本土的狂轰滥炸就认为盟国和轴心国是一回事。

五

再来谈谈反制西方霸权主义的问题。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自己生产。比如以前生产不了钢铁，以后可以生产钢铁就不用依赖国外了。

这当然是对的，也不需要再阐述一遍。

想说点深入的东西。

今天世界上很多东西，本质是西方（霸权）文明的产物，（这里用文明这个词没有褒贬意，是一种状态描述）。

奥运会是不是西方文明的产物？是。

欧洲冠军联赛是不是西方文明的产物？是。

Steam、Netflix、奥斯卡或戛纳电影节是不是？是。

……

有人会问，这些东西凭什么一定要被西方控制呢？

很简单，因为这一切都是有赖于一个【由人组成的体系】来运行。

比如火炮，机关枪 , 什么人都可以用，只要你会用。

在过去，技术或者工具是没有价值观的。

但今天不是了。

国际足联是什么？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在瑞士苏黎世，慕尼黑乐团在德国，欧洲冠军联赛由欧足联运营，总部也在瑞士。

苹果、谷歌之类不用说了，世界级的互联网平台，全部在美国加州 ……

还有一家世界级的互联网平台 TikTok，有四个总部，分别在伦敦、加州的 Culver、都柏林和新加坡。哪怕其所有者字节跳动是一家中国公司。

甚至那些电子货币和区块链公司都一样。大多数都把公司总部设立在西方国家或接近西方文明的国家，如新加坡。

有人会说，这些组织的高层并不都是欧美人？

是的，这些高管和专家可以是各国人，但他们使用着西方金融体系的信用卡（VISA 或 MasterCard），他们使用苹果手机或谷歌安卓系统的手机，他们大部分直接居住在西方国家，他们的孩子在伦敦、纽约和波士顿上学 ……

他们基本习惯使用 Facebook、推特，看 Netflix，《经济学人》、用彭博软件来交易、在《柳叶刀》或《自然》上发表论文 ……

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世界大国际组织的官方语言都是英语（还有法语）。

所以，起源于西方的这些体系，依然很紧密地控制着世界。

这是客观事实。当西方世界觉得自己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会做出各种惊人的反击。

确实，这个时候，说双标是毫无作用的。

没有人可以禁止俄罗斯球队参加俄超联赛，但欧冠是另一个故事。

六

西方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乃至美英都不是。这个体系的核心是美国。外延是英国、欧盟、日本、韩国、新加坡、澳新 …… 还有很多亚非拉国家。

这些国家很多在很多政治立场上和美国并不一致，有时候甚至相左。但他们本质依赖于这个体系。

事实上西方以外的大部分国家都和这个体系有或深或浅的联系，只有少数国家没有完全进入这个体系。

这就是全球化的威力，是现代生产力的威力，也是科技大爆炸的威力。

这就是为什么，谷歌禁止华为使用安卓系统的冲击，不亚于芯片断供。

芯片在未来或许可以自己造，安卓系统不能用，意味着华为手机在中国以外的市场寸步难行。

为什么？

因为全世界都要用谷歌搜索，谷歌地图、还有太多基于安卓生态的国际化 APP。

国外没人用百度搜索、高德导航、微信聊天 …… 这个国外不光是美国，到非洲也一样。

你很难卖给他们一个用不了谷歌地图的手机。

老人机除外。

七

有没有可能在西方体系之外，自己建立一个体系？

历史上有先例。

体育就有。1960 年代有一个由印尼倡导举办的新兴力量运动会。新兴力量运动会的本意就是要在西方操控的奥运会之外，再搞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国际竞赛大会，但最后就搞了一届。

经济上也有，那就是苏东体系。

历史上的苏联东欧体系，是一个独立于西方之外的经济体系，也确实对西方世界构成了一定的冲击。

比如古巴和美国搞翻，埃及和英国交恶，都是第一时间找苏联，然后苏联就买了很多古巴的砂糖、埃及的棉花。

但从 1980 年代 -1990 年代，这个体系解体了。

原因是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他们思想有问题呢？

这里没办法展开讲。简单说，这套体系是非市场的，是纯计划经济。在这个计划经济体系下，哪个国家生产什么，发展什么，都是计划好的。比如古巴就是生产砂糖，捷克和东德就是生产精密仪器 ……

古巴能不能生产精密仪器？苏联能不能不买又贵质量又不高的古巴砂糖？这样，开会讨论一下吧，论证一下合理性 …… 这会可以开好几年，然后继续研究。

这套经济运作理论到 80-90 年代就基本破产了，所有人都不满意。

东德人、捷克人、匈牙利人不满意，因为他们的生活水平比西德、美国、法国、英国差太多了。而且觉得这一切都是苏联人造成的。

苏联人也非常不满意，他们觉得每年都要给这些国家做巨额投资，花高价买大量实际不需要的东西回来，搞得我们越来越穷。

苏东阵营的垮台，包括苏联人自己都不介意，根子就在这里。

日子越过越差，1980 年代的苏联人生活水平比 60、70 年代还差，而西欧日本美国一日千里。日本人都把计算机变成游戏机走入千家万户了，苏联人接触计算机还得去大学实验室，这还怎么竞争？

…… 不玩了。

八

如果今天觉这套西方发明的体系不好，要自立体系，应该怎么办呢？

有很多方式，典型就是欧元。欧元的诞生，本身就有和美元竞争的意味。

如果今天俄罗斯被禁止使用美元结算，但还可以用欧元，那么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还有一些其他的国际性组织，比如 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就是中日韩 + 东盟 + 澳新一起搞的一个高级自由贸易协定，里面没有欧美国家的身影。

这个协议在很多国家都很快被国会批准，比如日本。很正常，大家都想要更多的选择。

但自立体系并不仅仅光自立就可以。

归根结底，欧元区也好，各种跨国自贸体系也好，是有一些共同的底色，或者说标准。

那就是市场经济、法制规范，乃至各种对商业，人的权利的保护等。

依然是长期的信用、普遍的道德提升和繁荣。

假如一个国家男女出个轨就要被石头砸死，对不起，肯定没人愿意和它搞个体系。

在这个非西方主导的体系下，经济好，文化繁荣、体育比赛好看精彩、人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行 ……

只有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愿意加入这个体系。

这才是美国，或者说西方体系最强大的地方。

或者多问几句，

那么多俄罗斯寡头，为什么要住在纽约、伦敦或巴黎呢？

那么多的国际组织，为什么不把总部放在圣彼得堡、罗斯托夫、喀山 ……

那么多国家，为什么把自己黄金储备放在纽约和瑞士而不是莫斯科呢（西班牙内战时代西班牙的国有黄金储备曾经被运到莫斯科保管，后来这些黄金去哪了？没有了，消失在虚空当中了）？

……

每一个问题都一环扣一环。

所以，如果要在未来长久和西方进行良性竞争。

可能还是一句古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最后，硬件的自立和软件的完善，其实并不矛盾。

对于很多国家来说，特别是从初级到中级发展阶段，确实需要在硬件方面做自我提升，这是其他国家不能完全替代的。但到一定阶段以后，就是软件建设的范畴。以乌克兰来说，想加入欧盟，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几乎不可想象，欧盟的各种法律规范方面的准入标准，厚度达 50000 多页，乌克兰大概连 500 页都满足不了。

所以，建设软件，不会比建设硬件更容易。

建一个比伯纳乌还漂亮的足球场容易，建一个欧冠联赛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