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田蚡恩仇记

窦婴，字王孙，清河观津（今河北衡水东）人，是汉文帝皇后窦漪房的侄子，膀阔腰圆，豪侠仗义，曾经因为多嘴，引起老姑窦太后的憎恨。《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载，那一年，景帝胞弟、梁王刘武入京，景帝与之燕饮，兄弟俩推杯把盏，十分尽兴，“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太后欢”。

正当母子三人眉开眼笑之际，窦婴端着酒杯走过来给皇帝敬酒。窦婴那时的官职是“詹事”，主管皇室家事，虽然爵位不高，却是皇帝近臣。窦太后宠爱小儿子刘武，天下尽人皆知，当下听到景帝说出传位梁王的话来，自是心花怒放，岂料窦婴端着酒杯告诫说，大汉江山乃高祖创立，父子相传是汉家规矩，陛下哪能擅自传位梁王！此言一出，景帝尬笑，太后黑脸，窦婴知道惹祸了，连忙辞官走人，太后还不解恨，将他开除窦氏门籍，逢年过节也不许进宫请安。

等到吴楚七国乱起，众臣公推窦婴率军御敌，他却开始“拿大”，推三阻四，不肯复出，景帝几乎发怒，他才接过大将军印，走马上任。景帝赐给他黄金千斤，以示嘉奖，他把黄金堆放在衙门走廊里，令麾下将领自取，分给麾下将士，自己一文不剩，随后屯兵荥阳，以抵御叛军。动乱平定后，窦婴因功获封魏其侯，一时间炙手可热，“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每当上朝议事，窦婴与条侯周亚夫总是“主角”，两人一到，朝臣纷纷避让，“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此后，窦婴的官运，继续水涨船高。孝景四年（前153），景帝立宠妃栗姬之子刘荣为太子，窦婴出任太子太傅，当上太子老师，可谓荣宠备至。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爆发的一场“宫廷蝶变剧”，17岁的刘荣被废，其母栗姬抑郁而终，4岁的刘彻进位太子，其母王娡晋封皇后；作为刘荣老师的窦婴，也被卷进漩涡，跌入低谷。

对于这场重大变故，《史记·外戚世家》作了简略记载：刘荣立为太子，引起天下瞩目，景帝同胞老姐、长公主刘膘乐颠儿颠儿找到栗姬，说让俺闺女阿娇嫁给太子吧，亲上加亲，咱姐俩也就放心啦！岂料她的热脸贴了栗姬的冷屁股，花容月貌的栗姬是个醋缸，眼见诸多后宫美女通过长公主举荐博得景帝宠幸，她心底的怨怒，早已滋滋冒烟，对长公主的联姻提议，她不屑一顾，当场拒绝。刘膘碰了个大钉子，恨得牙齿咯咯响，转身就去找胶东王刘彻的老娘王娡，如此这般一说，王娡喜笑颜开，两个女人一拍即合，同时敲定了两桩婚事：一是刘彻与阿娇，二是陈蟜（刘嫖次子）与隆虑公主（王娡小女儿）。

这两桩儿女婚事的敲定，预示着刘膘与王娡“政治联盟”正式确立。此后，在刘嫖和王娡的联手操作下，后宫风波不断，朝堂风起云涌。长公主经常在景帝跟前赞扬王娡，说她貌若天仙善解人意，其子刘彻雄才大略堪当大任；同时不断谗毁栗姬，说她依仗皇帝宠爱盛气凌人，在与后宫宾妃聚会时，“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让侍者背后吐唾沫，弄妖术祸害人。对老姐的连番说辞，景帝不会言听计从，也绝不会满不在乎，引起警觉是必然的。

一天，景帝略感身体不适，闷闷不乐，就把诸位王子托付给栗姬，叮嘱说，等我百岁之后，爱妃要善待他们啊！这其实是景帝甩给她的一道测试题，岂料她一开口，就彻底玩完了——“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栗姬听罢，气得花颜失色，不但不肯答应，还出言不逊，且态度蛮横；“景帝恚”，“恚”，恼恨，发怒，景帝勃然变色，产生了废立之念。至此，栗姬给自己和儿子刘荣，掘下了一个倾覆深坑。

孝景七年（前150）初春，景帝终于作出决断——刘彻上，刘荣下。太子易位，江山悸动，众意喧腾。刘膘与王娡欣喜若狂，弹冠相庆；栗姬被打入深渊，愤恨难消，想找皇帝理论，景帝拒不相见，可怜的栗姬暗自饮泣，哭得梨花带雨，不久就抑郁而死了。

作为太子刘荣的师傅，窦婴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他必须出面维护太子呀，“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他反复进谏，只如瓦片投入江流，连个回声都没听到。此后，他称病不朝，跑到终南山隐居起来，一连三月，闭门不出。梁人高遂告诫他说：能让您富贵的是皇上，能让您成为皇室近亲的是太后，您身为太傅，太子被废却不能力争，即使力争也没啥鸟用，总不能去死吧？您称病引退，拥美姬，喝美酒，优哉游哉不肯上朝，这不是成心彰显皇帝的过错吗？如果您因此激怒皇上与太后，两宫联手整治，你就彻底完蛋啦！窦婴听罢，悚然一惊，幡然悔悟，赶紧跑回去上朝理事。

对于这个本家侄子，窦太后尽管当初嫌他乌鸦嘴搅局，毕竟血浓于水，后来也是关爱有加，数次举荐他出任丞相，岂料景帝撇嘴说，窦婴骄傲自满，沾沾自喜，做事轻率浮躁，难当大任。太后轻叹一声，只得作罢。

而窦婴与汉武帝老舅田蚡之间的恩怨，要追溯到早年岁月。那时候，“七国之乱”正炽，窦婴官拜大将军，威风八面，田蚡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廷侍从官，往来于大将军府中，像个店小二一样，侍宴陪酒干杂活儿。一个小小郎官，在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面前，那种自卑与渺小之感，像尖刺一样扎在田蚡的心弦上，蚕食着他的自尊；他嘴里流出一串串甜言蜜语，心底却弥漫着一片片阴翳般的愤恨，这份刻骨铭心的屈辱，铸成了日后他与窦婴的尖锐对立。

到了景帝晚期，田蚡渐渐崛起，被任命为太中大夫，主掌朝廷议论。他狡黠颖悟，能言善辩，熟读黄老道家之书，逐渐赢得贤名。景帝驾崩，武帝继位，田蚡老姐王娡主导朝政，田蚡咸鱼翻身，封武安侯，成为朝廷各项决策的主要推手。

建元元年（前140），武帝初登帝位，亟需遴选丞相与太尉，候选人只有两个——窦婴与田蚡。魏其侯窦婴是太皇太后窦漪房的侄子，武安侯田蚡是皇太后王娡的同母弟。新老太后之间的博弈，弄得天下人大眼儿瞪小眼儿，不知鹿死谁手。善于游走权门的藉福先生见状，一溜烟跑到田府，劝田蚡后退一步，把相位让给窦婴，自己做太尉，两者尊贵相等，您得了让贤之名，何乐而不为呢？田蚡一听有理，依计而行，皇命随后下达：窦婴出任丞相，田蚡出任太尉。

藉福前往窦府祝贺，并告诫他说：您喜欢善人，嫉恨恶人，此乃人之天性。因为善人的举荐，您才当上了丞相；可是世界上恶人也很多啊，恶人的毁谤，也会让您前功尽毁。您只有做到兼容善与恶，才能长久，否则，前途堪忧啊！对藉福先生的告诫，窦婴不屑一顾，“婴不听”。

那时候，武帝登基不久，急于事工，厉行新政，窦婴与田蚡决心辅佐皇上，建立宏业，他们举荐儒生赵绾出任御史大夫、王臧出任郎中令，还计划把两人的老师、山东大儒申培公恭迎到长安来，设立明堂，筹备泰山封禅等事宜。这一连串神操作，触怒了嗜好黄老之学的太皇太后窦漪房，老太太咬牙跺脚，朝廷地动山摇——赵绾、王臧下台入狱，就此丧命；窦婴、田蚡一撸到底，滚蛋回家。

这次宦海失舵，对窦婴来说是致命的，因为太皇太后已经日落西山，奄奄欲坠，他从前的靠山，早已化为了一坨冰山。对田蚡而言，不过遭遇了一个小小漩涡，他上有太后老妹，下有皇帝外甥，这两股强大力量，不久就将他托上了云端。田蚡回家赋闲，在外甥皇帝跟前说话依然很灵，那些势利之徒，好像脚底抹了油，纷纷抛弃窦婴，争先恐后赶来朝拜田蚡。这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冰透了窦婴那颗曾经骄横无比的心灵，令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唉，世事如斯，其奈之何？

此后，太皇太后辞世，其侄子窦婴犹如一块陨石，就此沉入了宦海谷底；王太后胞弟田蚡则昂然复起，出任丞相，他的踌躇满志与蛮横霸道之本性，日益凸显起来——

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腑为相，非痛折节以礼屈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这段记载，堪称铁笔入骨，田蚡的丑陋嘴脸浮凸如画。那时候，武帝还年轻，田蚡以帝舅身份出任丞相，他觉得，如果不拿出霹雳手段狠狠整顿一番，天下人就不会服服帖帖。于是，他从霸凌皇帝开始，处处坐大，事事弄权，每次入朝奏事，一坐半天，软磨硬泡，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所举荐的官吏，一个个扶摇直上，有在家赋闲无所事事的人，一下子提拔为二千石级别的郡守大员，如此肆无忌惮，弄得武帝很是恼怒，怼他说：你的人任命完了没有？我还想任命几个呢！田蚡要求在朝廷督造器械的考工官署地盘上建筑自家豪宅，气得武帝黑脸骂道：你咋不把武库也同时拿去呢？他这才不吱声了。

一次，田蚡设宴请客，自顾大咧咧坐上尊位，让同母异父老哥、盖侯王信叨陪末座，并说丞相尊贵，不能因为是兄弟而改变尊卑呀！弄得一桌人无言以对。他构造豪宅甲第，连片如云；侵吞膏腴田园，广袤无极，购置各种奢侈品，车载斗量，府中美女如云，金玉狗马不可胜数……

（三）

俗话说，几家欢乐几家愁。田蚡得意之时，窦婴落寞之日。老姑窦漪房的逝去，彻底掐断了窦婴的辉煌仕途，他眼瞅着田蚡高居云端，权倾天下，起高楼，设豪宴，拥美姬，威风八面；回头一瞅自己，犹如云中跌落，门前黄叶飘零，夜晚孤灯如豆，这份潇潇作响的尘世风雨，一如响鞭噼噼啪啪抽击心神，令他深刻体会到了“落魄”二字的含义。那时候，一介武夫灌夫闲居豪宅之中，无所事事；窦婴徘徊朱门之内，咀嚼人生。两颗失意者的心灵，自此紧紧贴在一起，渐渐结成了“政治联盟”。

一天，灌夫身穿孝服，前往拜访丞相田蚡，田蚡随口说，真想和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可惜你有孝在身，不方便啊！田丞相随口一句话，却令灌夫大为兴奋，说丞相肯屈驾拜访魏大人，我哪敢因为服丧而推辞呢？我这就去转告，您明天早点光临啊！田蚡点头应允。

窦婴听说田丞相要来府上做客，令人连夜洒扫庭院，布置帷帐，天刚蒙蒙亮，就与夫人一起来到农贸市场，沽酒买肉，以及时鲜果蔬。太阳升起来，阳光洒下来，魏其侯令仆人肃立门前，恭候丞相驾临，可是直等太阳当顶，依然不见田蚡踪影，窦婴疑惑地说，丞相难道忘了这回事么？灌夫说，这是他的提议，我诚心相邀，他哪能放咱的鸽子呢？

于是，灌夫亲自驾车，前往迎接，可是，田蚡此前不过是卖了个顺水人情，根本无意前往，灌夫追到相府，他还躺在被窝里睡觉呢。灌夫气鼓鼓地说，大人说今日拜访魏其侯，人家两口子从昨晚忙碌到现在精心准备，连饭都没顾得吃呢！田蚡故作惊讶，推说昨天喝高了，实在不记得了。在灌夫催逼下，田蚡只得穿衣而起，勉强前往赴宴，车驾慢吞吞走着，辚辚作响，灌夫心底的怒气，随着车轮转动而升腾。等到酒宴开始，他举杯豪饮，不一会就醉醺醺起来，腾身而起，脚步趔趄，要与丞相一起舞蹈，遭到拒绝，便恶言谩骂起来，说老子们疆场流血小子们坐拥高位，你丫牛逼个啥呀？田蚡瞅着他，尬笑不语，窦婴令人把灌夫拉走，不住声赔礼道歉，两人划拳行令，继续豪饮，直到大半夜，才兴尽而散。

（田蚡尬笑）

如果说，这场精心准备的家宴，尽管结局有些令人尴尬，窦婴与田蚡毕竟还保留了一份体面；那么，此后发生的“夺田事件”，两人就彻底撕破了脸皮。

那天，田蚡派籍福前往窦府，索要魏其侯在城南那片肥沃田地，窦婴一听大怒，说老子虽然失势，也不是一头任人宰割的老母猪，他田蚡尽管得宠，也不能骑在别人脖子上拉屎，仗势欺人强夺田地啊！灌夫在旁帮腔，大骂籍福混蛋，助纣为虐必遭天谴！籍福被骂得狗血淋头，硬着头皮回去复命，撒谎说窦婴病的要死，土地的事可以暂缓几天。田蚡哪肯相信，发怒说，魏其侯的儿子曾经杀人，是我救了他丫一命；当年我侍候他窦大人，对他可是百依百顺，如今他连几顷薄田都舍不得，老子还不要了！这事与灌夫有个鸟关系，他闹腾个屌毛啊？三人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或许，田蚡在乎的，根本不是那片土地，而是要找回昔日遭到窦婴蹂躏的那份儿尊严——我从前在你窦大人面前当孙子，你无论索要什么，我都必须“无私奉献”；如今轮到你在田大人面前当孙子了，你他妈还敢给老子装孙子，我呸！

（四）

这年夏天，阳光明媚时节，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儿做老婆，灌夫乘酒闹场，岂料玩得大了，触怒丞相，不但导致了自身覆灭，也把窦婴带进了沟底，死于非命。

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余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灌夫闹场）

众人酒过半酣，醉意朦胧，田蚡起身敬酒，众宾客纷纷离席伏地，以示敬畏；窦婴跟着一一敬酒，只有几位老友离席回礼，其余诸人稳坐不动。灌夫随后端起杯子敬酒，蜓蜓点水一般转圈子，来到田蚡面前时，脸上的笑容凝固如石，手中的酒杯颤颤晃动，田蚡傲然踞坐，说不喝满杯，灌夫尬笑说，您是贵人，必须干杯！田蚡瞥他一眼，别过头去，自顾与旁人谈笑风生。灌夫脑门儿滋滋冒火，只是不好发作，转眼瞥见临汝侯灌贤正与长乐卫尉程不识窃窃私语，即可找到了爆发点，指着灌贤鼻子就开骂：你丫平时把老程贬得一钱不值，今天长辈给你敬酒，你倒像个老娘们似的嘀嘀咕咕，什么玩艺儿！田蚡眉眼一立，厉声警告他：程不识和李广都是两宫卫尉，你当众侮辱程将军，难道不给你所尊敬的李将军留点面子吗？岂料灌夫蛮横地说：老子连死都不怕，还管什么程将军、李将军！

大家见灌夫闹场，纷纷散去，窦婴扶着灌夫慌忙离开，可是，还没走出丞相府大门，就被一队骑兵拦住了去路——田蚡下令扣留灌夫，随后上书弹劾，说他辱骂宾客，侮辱诏令，犯了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

窦婴闻讯，大惊失色，紧急出手“捞人”。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窦婴展现出了侠义的一面。他挺身而出，营救灌夫，老婆撇嘴说，灌将军得罪丞相，忤逆太后，神仙也救不了他啦！窦婴回答，豁出这个爵位不要，也要搭救灌仲孺！这个侯爵，是我当年因军功所得，如今丢掉，也没啥遗憾，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灌夫被处死！他背着家人，偷偷上书，武帝招之入宫，赐以酒饭，他向武帝禀报实情，说灌夫酒后闹场有罪，但罪不至死。武帝不置可否，决定请朝臣到东宫辩论此事。

魏其侯窦婴来到东宫，大肆夸耀灌夫的美德善行，说他撒酒疯虽然有罪，丞相却无限夸大，加以重罪恶名，企图置他于死地。武安侯田蚡拍案而起，说灌夫一贯骄横放肆，罪逆不道，必须严惩！武帝逼令众臣表态。御史大夫韩安国正襟危坐，发表了一番似是而非的折中言辞，最后却说：“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旗帜鲜明站在窦婴一边；内史郑当时摇摆不定，其余一干朝臣，唯唯诺诺不表态。武帝当场怒斥郑当时，先生您平时经常议论魏其侯、武安侯之间的是非，今天当廷辩论，却畏首畏尾像一只车辕下受惊的瘸腿小马仔，我真想统统砍掉你们的脑袋！

武帝脸色铁青，拂袖而去，来到长乐宫陪老娘一起进膳，王太后早已得到消息，气得脸颊绯红，发怒说，老娘还活着，就有人胆敢欺负我弟弟，等我死后，还不把他像鱼肉一样剁碎啊！皇帝你是石头人啊，为嘛不当廷裁决？现在皇上还在位，这群势利之徒就阳奉阴违唱反调，一旦皇上驾崩，那还了得啊？

武帝叹息说，魏其侯与武安侯，两边都是宗室贵戚，我有啥办法呀，只好交给大家辩论，不然，一个狱吏就解决问题啦！

此后，事情急转直下。武帝派御史进一步追查灌夫的罪行，发现窦婴对灌夫的赞美之词多有不实，涉嫌犯有“欺君之罪”。罪名如天，灌夫的命运就此注定。为了挽留灌夫的生命，魏其侯窦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祭出一招“自杀秘籍”，上奏说自己藏有“先帝遗诏”——

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当年，汉景帝刘启临终前，赐给窦婴一封诏书，叮嘱他若有不方便之事，可随机应变，将意见呈报皇上。等到灌夫被判处族诛，即将行刑之际，谁也不敢再向武帝提起这件事了。窦婴走投无路，只好令自家侄子上书说明此事，希望得到皇帝召见。武帝下令查询皇宫档案，发现并无诏书原件，诏书只是收藏在魏其侯家里，由其家臣盖印加封，有人就此弹劾他伪造先帝诏书，应判处斩首弃市。这一下，灌夫的冤情不仅没洗白，还把窦婴的老命搭上了。

到了这年十月，雪花漫舞，冷意浸骨，灌夫与其家属被同时处决了。窦婴惊闻噩耗，涕泪涟涟，病卧床上，拒绝饮食，恹恹欲息，延捱到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皇命下达，他被拉到渭城（今陕西咸阳市渭城区）大街上，当众斩首示众。悲夫！

（五）

就这样，窦婴为了营救灌夫，彻底砸了自己的锅，丢掉了老命。然而，最后的胜利者田蚡先生，其死状却很诡异——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第二年春天，田蚡病倒了，嘴里老是呜哩哇啦，喊叫不止，仔细一听，却是认罪服罪谢罪等等言辞，家人请来巫师为他诊治，巫师一惊一乍，说看见魏其侯与灌夫的鬼魂缠着田蚡，掐脖子，挖眼睛，拽胳膊，咬牙切齿要杀死他！——武安侯发出惊恐的呜哇一声惨叫，两腿一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