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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湖南桃江肺结核疫情:曾要求学生摘掉口罩

2017-11-17 来源: 财新网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财新网】(记者 王和岩 刘佳英 实习记者 王一妃)两日来湖南桃江四中70多名学生集体感染肺结核事件继续发酵。昨日(11月16日)下午,桃江官方打破沉默,承认当地早在今年8月即已爆发肺结核疫情,并称第一时间启动突发公共卫生应急预案。据财新记者了解,约50余名感染者都来自同一班级,而该班级早在一年半前疑似出现首例患病学生。

桃江县第四中学于去年夏天在364班出现疑似肺结核患者之后,该班不断有学生相继发病。有学生患者对财新记者表示,继11月13日共检查出有74名学生患病后,16日晚又得知有一名同学在广州被确诊。

当地疾控中心未披露最终核实的感染人数。至发稿时,多名患病学生称,该校已知有75名学生被确诊患有结核病。其中53例来自364班,其余22例来自同年级其他班级,其中包括约12例由原364班学生转至他班的。

对于相关质疑,364班班主任老师易跃新未回应财新记者。桃江四中办公室有关人士称,学校不再对此事发布通知,一切以官方信息为准。财新记者分别联系益阳市和桃江县疾控中心,均未获回应。

据世界卫生组织官网,结核病是由结核分枝杆菌(经常感染肺部)引发的一种传染病,通过空气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当患有结核病的人咳嗽、打喷嚏或吐痰时,会把结核菌喷到空气中,其他人吸入少数细菌就会被感染。

北京市结核病胸部肿瘤研究所结核科主任高孟秋告诉财新记者,肺结核早期症状是低热、乏力、食欲不振、咳嗽、咯痰,这些症状经常被混同为其他疾病而受到忽视。她介绍,肺结核感染和发病是属于两个不同阶段,病菌感染者并不一定都会传染,诊断时需要先“查痰”,确诊为“菌阳”的患者有传染性,根据有关规定,疾控部门应安排筛查其密切接触者,做出相应治疗和防控措施。

从一人到七人

据了解,桃江四中是县属市级重点高级中学,364班是高三文科精英班,共有学生89名。因不断有学生转入转出,最多时班额曾达100余人。此次大面积爆发肺结核传染事件后,目前该班仅有30余人仍在上课。

多名364班患病学生对财新记者确认,曾在该班就读的小于同学,是迄今已知第一位患肺结核的学生。

2015年9月高一上学期开学不久,小于从理科精英班转入文科精英班364班。转年到高一下学期,有同学发现数学老师时常带小于检查,该学期末,小于休学了。后来同学们听说小于患有肺炎。

几乎在小于休学的同时,2016年7月,小军同学也因病休学。直到今年夏天疫情集中爆发后,同学们才知小于休学并不是因患肺炎而是肺结核,小军也是因此休学。目前两人均在该校高二就读。

第三例感染者出现在2017年春节后的高二下学期。据前述患病的同学们回忆,开学不久有同学看到小李同学时常服药。小李自称春节期间被检查出患肺结核,是阴性的,不传染。小李“没有戴口罩,一直在上课。班主任老师还在全班表扬小李,生病了还坚持上课。”

患病学生木易说,很多学生都不知道小李得了什么病。“我只知道肺结核这个名字,什么是阴性肺结核,什么情况下传染都完全不了解,也没有人给我说。”

两三个月后已入夏,出现了第四名发病的学生。6月,一女生被发现患有盆腔结核、肠结核,均由感染肺结核引发。该女生至今仍在住院治疗。

之后暑假期间,又有3名学生被同学知悉患有肺结核。据几位同学介绍,7月28日起,学校罕见地给新高三全年级放假十天。直到今年暑假返校的第一天即8月6日晚上,这3名男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后,同班学生才知道他们被确诊为结核病。至此,364班已有7名学生发病。

集中爆发

据学生透露,一年多时间内,一个班先后7名学生罹患肺结核,这一严重反常现象,似乎并未引起班主任老师易跃新和校方的警惕,他们没有就此对学生做过任何警示,也没有采取专业的防范措施。

例如,暑期传出得病的三位男生当中,当时其中两名男生已经吃了几个月的药,据称几乎不再有传染性,但另一名男生则只被确诊了一个月。也就是说,三名男生自确诊后除暑假外,一直在校学习,期间很有可能感染其他学生。

8月12日后,包括木易在内的一批同学因确诊结核病休学,休产假在家的英语老师获知后,曾提醒学生戴口罩。木易告诉财新记者:“还在班上的同学说由于其他班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班主任要求他们全部摘掉,怕引起恐慌。”

据364班学生对财新记者透露,直到2017年8月10日,桃江县疾控中心方来人到学校对364班学生抽血检查, 12日将血检有问题的学生带至疾控中心做DR影像,7名学生被确诊,被迫休学治疗。至此,桃江四中第一次向学生派发了结核病防治的宣传品。但其他学生仍继续上课。之后数日,不断有家长自发带孩子去疾控中心检查。患者小王同学说:“不断有同学反应自己不舒服,有同学委屈地哭诉班主任的说辞:血检都没问题,你们还要去啊,这不是小题大作吗?”

到了8月18日,桃江四中终于宣布364班放假,让学生们自己去县疾控中心做检查,27日带着没病的证明才能来上学。这次检查出来20多例,均经县疾控中心DR影像确诊。

财新记者获知,目前364班感染肺结核的学生中,就有小李的同桌小文。小文在8月19日的检查中,被确诊为继发性肺结核。

11月13 日,364班上又确诊10多例,其中一个学生病情比较严重,胸腔积水,正在住院治疗。最新一例是16日晚间获悉确诊的,之前一位疑似患病学生,由家长带至广州检查后,确诊为结核病。

至今,桃江四中的学生们已知有75名同学被确诊感染结核。11月16日,桃江县发布的通报尚未披露确切患者数据,但称,截至11月15日,近90%的患病学生经省结核病防治所专家组会诊确定,已经复学或可以复学。

谁为学生负责?

上述桃江县的通报是11月16日下午近4时发布在桃江公众信息网的。通报称“桃江有效处置学生肺结核突发公共卫生应急事件”。

通报披露,2017年8月19日,桃江四中发生肺结核病突发公共卫生应急事件。疫情发生后,县委、县政府第一时间启动县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并报告湖南省、益阳市疾控中心,立即开展治疗防控工作。此时,学生们才明确知悉结核病的危害,但距离他们接触到疑似首例患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据世卫组织官网介绍,活动性结核发病初期,症状往往比较轻微,可能持续数天,容易导致就诊延迟。因此上述专家表示,发病学生在延迟就诊的这段时间里,可能会感染周边同学,当同一学校同一学期发现两例以上发病,可称为聚集性发病;10例以上发病,为爆发流行。

国家卫生计生委和教育部曾多次发文,部署学校包括结核病在内的传染病防控。2017版《学校结核病防控工作规范》(下称《规范》)显示,结核病检查项目为新生入学体检必查项目,同一学校同一学期发现两例以下患者,疾控机构应及时向学校反映;发现三例以上有流行病学关联的患者,应向同级卫生部门、上级疾控机构、学校反馈。

此外一旦发现确诊病例,疾控机构应及时组织开展学校师生密切接触者的筛查工作。如果在同班、同宿舍师生筛查中发现了一例及以上肺结核病例,需将筛查范围扩至同一教学楼和宿舍楼楼层的师生,并可根据情况,适当扩大筛查范围。

该《规范》还要求,平时,中小学校应由班主任或班级卫生员落实晨检工作,重点了解每名学生是否有咳嗽、咳痰、咯血或血痰、发热、盗汗等肺结核可疑症状,学校还应通过健康教育课、专题讲座,以及校园媒体等多种形式,向在校学生和教职工宣传结核病防治的核心知识。

根据《规范》要求,菌阳肺结核患者,胸部X光片显示肺部病灶范围广泛和/或伴有空洞的菌阴肺结核患者,以及具有明显的肺结核症状均需休学。其中,菌阳肺结核患者以及重症菌阴肺结核患者完成全疗程规范治疗,初治、复治、耐多药患者分别达到其治愈或治疗成功的标准后即可复学;而菌阴肺结核患者,在经过2个月的规范治疗后,症状减轻或消失,胸部X光片病灶明显吸收,后续2次痰涂片检查均阴性,并且至少一次痰培养检查为阴性后,方可返回学校继续学习。

桃江四中、桃江县疾控中心等机构是否按照规范采取了相应防控措施?据财新记者了解,有一些学生家长认为桃江四中以及桃江市疾控中心的应对不及时,更需调查是否存在瞒报。

桃江宣传部表示,近90%患肺结核的学生已经复课。但数名学生表示,至少还有20多名学生至今没有复课。

另外,已经被允许复课的同学有些也并未到校上课。学生患者小王表示,学校给患病后复学的学生另开小班上课,其中痰检阳性和阴性的混在一起,父母担心交叉感染,不让她回去。也有同学回去小班上课,不想落下功课,怕考不上大学。“但是自己觉得健康更重要,父母也说了,不敢回去。”

防控难题

在湖南省益阳市,根据该市疾控中心人员万家银2008年发表于《实用预防医学》上的论文,益阳市从1992年至2006年平均每年发病率为61.07/10万,与全国平均水平相比不算最高。

中国防痨协会学校与儿童结核病分会主委卢水华告诉财新记者,结核病是可防可治的。

不过,如果感染者未得到适当诊疗,最终发展为活动性结核病人,那么在一年之中,可以通过密切接触传染10至15个人。

国家卫生计生委官网介绍称,新发结核病患者一般需服药6-8个月后可彻底治愈。就传染性而言,肺结核患者开始规范治疗2-3周后,传染性会大大降低,可在家接受治疗。因此,国家卫生计生委及世卫组织的防控策略都是早发现、早治疗,避免疾病进一步传播。

卢水华还表示,结核菌感染需区分三个概念,一个是窗口期,一个是潜伏感染结核菌,一个是活动结核。当感染结核菌以后,可能在2-12周之前都没有办法检测出来,这是窗口期。之后通过PDD试验、血检等手段可检测出患者是否感染了结核菌,但无法判断是潜伏感染,还是活动性结核。因此需要再做CT等影像检查进一步确定,如果影像显示患者肺部有相关病变,基本可确定为结核病。如果影像没有问题,通过其他手段也无法确定患者症状是由结核感染引起,则为疑似结核,需要做随访观察。

尽管国家卫生计生委的统计表明,中国整体肺结核报告发病率已由2011年的71.1/10万,下降至2015年的63.4/10万,但据世卫组织估算,2016年中国结核病发病人数将近90万例,仍是世界上结核病负担最重的国家之一。有专家认为,疾病知识的匮乏和肺结核确诊的复杂性加大了阻断疾病的难度,因此更需要有关部门严格执行防控措施。

卢水华对财新记者分析,即便在北京、上海等结核病发病率已下降至25/10万-35/10万的地区,学生聚集的学校仍有可能偶发疫情集中流行。■

注:文中学生均使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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